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穆藕初所筑的“韬庵”,在灵隐山高处的韬光寺里。露生见他带着滑竿下山来迎,客气得越过了身份,心知这多半是看在金求岳新任会长的面子上,自己才鸡犬升天。因此连忙推辞:“哪里就这么娇气了,穆先生走得,我也走得,这山清水秀的好似仙境,我陪您走上去就成了。”
这话一出,金求岳和穆藕初都是笑:“走不动!你以为是两三步?”求岳笑道:“下了船也没歇一会儿,就顾着玩,刚才苏堤白堤,一路上你喊累,我告诉你,往山上去,好远呢。”
黛玉兽在西湖上净撒娇,又是要爬雷峰塔、又是要爬宝俶塔,金总可算知道松鼠这脾性随谁了,原来随它妈玩的时候心野,从孤山上下来就说脚疼,叫金总背着在苏堤上溜达,反正打个伞人家也看不清。一面攀着他的脖子,一面还挤兑他:“乱花渐欲迷人眼,浅草才能没你的蹄。”
这个诗金总是学过的,金总认命道:“行、行,我是马蹄,就是你这个花迷了老子的眼。”
露生在他背上笑:“你原来还懂两句诗?”
金总牛逼哄哄地拿脚戳泥:“真他妈当我文盲了,我还知道这个堤是他建的呢,白居易,是不是?我说你下来走两步,这软泥巴舒服的很。”
露生将他脖子一搂:“就不,弄脏我新鞋子了!”
“老子的鞋不是鞋啊?”
“我嫌累。”
刚才是仗着没人在旁边,带着小贵和周裕,也都是自己人,此时被求岳当着人说破,气得在背后偷偷掐他。
穆藕初叫人把行李先搬起来,“别说是带着这几个箱子,就是空手走上去也了不得,苔重路滑,摔了不是好玩的。”
大家都笑了,就坐了滑竿,细雨斜风地漫步上山。
灵隐虽说是山,其实平缓,不过是江南丘陵,美不在险峭,胜在秀丽。半山腰上一带青砖粉墙,参差错落的农家宅院,又有些楼阁庭院,露生从山脚看见,心中只当那就是穆藕初的别墅。等行到眼前,两边山田里云遮雾罩,一垄一垄碧青的茶树,又有农妇戴着斗笠、冒着细雨摘茶,才知这原来都是茶田的农户。
再向上行,雨就渐渐停了,一路上浓荫参天蔽日,藤萝覆道、泉涧披山,峰阴翠树、苔润阶梯,雾气岚风伴着山鸟幽鸣,这景色与西湖上不同,西湖是人间画卷,此处才是真仙境。和求岳对望一眼,都觉心旷神怡。
穆藕初在前面问:“白老板是头一次来杭州?”
露生笑道:“来是来过,都是往城里赶场子,不曾到这样好地方来。”
“灵隐是好地方,你二位若是不忙,就多住几天。”穆藕初淡淡一笑,遥指山中一小峰:“十几年前我和月泉、粟庐来这里踏青,在韬光寺那里筑了一个小楼。昔日他们在这里避暑,就在山中按曲,那一种自然幽远,比氍毹上犹胜。”
他所说的俞粟庐、沈月泉,都是闻名一时的昆曲大家,露生是虽未见面、却曾闻名,遥想当年灵隐雅集,多少名家聚会此间,不禁心驰神往。听他说“山中按曲,犹胜氍毹”,不禁暗暗点头这个穆老板比金少爷还懂得文雅风流,昆曲原本就是山水之音,何须高灯红毡?真正随性起来,只要曲子好、情致好,连脸也不用抹的。
又听他说:“可惜这些年花部风靡、雅部凋零,粟庐已经故去,月泉也年高,这个别墅也就闲置了。算算三五年了,再无人雅唱山间,辜负了芳树灵泉。”
这话说得凄凉穆先生年近六十的人了,虽然是花纱大王,近年里工厂资不抵债,爱好的昆曲又没落凋零,人生怎经得起这样一次一次的伤感离散,所以和冯耿光不同,冯六爷瞧着远不似五十岁的人,穆先生却是容貌较年龄更为沧桑,两鬓皆是斑白,称一句“穆老”实不为过。
露生看他坐在滑竿上的背影,已经有些伛偻了,心中生出怜悯。
穆藕初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穷酸,想当初富甲一方,何等豪奢,现在不过担个虚名,心中并不难过,早把这些富贵看淡了,只是晚辈面前说这些话,有些失了身份。
正在尴尬之间,忽然听白老板在后脆生生道:“既然这样,我就献丑给穆先生唱一个。”
穆藕初不料他这样善体人意,惊讶地回过头来,正迎上露生波光潋滟的一双眼睛,有些含羞的意思,向他腼腆一笑,也不见他怎样吊嗓开腔,端坐在颠颠簸簸的滑竿上,以手按拍,微启朱唇,发声清吟:
望平康,凤城东、千门绿杨,一路紫丝缰,引游郎,谁家乳燕双双?
这一曲欢悦平和,是游乐的应景曲子,穆藕初听求岳吹嘘他唱得好,吹了无数次,究竟唱得怎样,心中捉摸不定,不料此时一闻天籁。山中空阔幽远,无笛无琴,却恰如丝绒裹珍珠,将他一把好嗓子全衬出来了,连抬滑竿的挑夫都听住。
又听他宛转脆唱:隔春波、碧烟染窗,倚晴天、红杏窥墙,一带板桥长。
此时夕照黄昏,从林间投下光晕,幽静的山道上,无人言语,唯有挑夫踩着青苔,踏出雨水流泻的暗声,和着他宽节缓韵,也不用十分力气,信口闲歌,与泉声鸟语是同一种清心悦耳,叫人身心松快。穆藕初静静地听他一曲唱罢,面上露出笑容,回过身说:“这是桃花扇里的访翠一回。”
露生歪头笑道:“刚才听穆先生说话,有些技痒,不能和俞大家、沈大家相比,听个嗓子罢了。”
穆藕初颇为玩味地看向他:“这是生的曲子,我记得白老板应该是擅旦的?”
生是男子的唱腔,旦是女子的唱腔,这
第 84 章 灵隐(第1/3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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